青少年祭司

跑路了 江湖再见

互为人间





互为人间


#中太


力气要耗尽了,我要死了,他想。

不过他还是出于本能地向上,向前,向太宰治伸出手。太宰站在岸上,穿着干干净净的国中校服,似乎并不打算救他,而是带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蹲了下来。有些发红的夕阳被他挡住,一小片阴影投在水面上,把中原中也圈住,他无法逃脱。太宰垂下眼眸,看着即将被淹没的中原,语调平静地说,没想到呀,中也,是你比我先死呢。

他沉了下去,太宰从他眼前消失了。然后,中原中也又从夏日久久不散的热气中挣扎着浮了上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鱼肚白还未从天边泛起,他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几点。窗外,连蝉都像是在苟延残喘,与中原此时急促的呼吸截然相反。他举起一只手臂,再让它侧落到自己的旁边,可仅仅是打到了空气和床铺。中原不甘心,试图去感受那里是否有体温的存在,可夏日高温又把他完全否决。他终于泄了气,再一次确认,太宰治已经不在了。

他不在了,不在人世了,已经死了。有个声音在中原中也心中这么说着。他皱起眉,很想对着那个声音大喊一句我知道了,可又觉得他似乎从哪里听到过这句话。中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可仅是越来越确定:他一定在哪里听到过。可他想不起来,连回忆的尾巴也抓不住,只能任由它的软毛扫在心尖上,给他无尽的,隐秘的痒刺感。在这静谧的夜里他睡意全消,又无法做任何事情,只能去想。终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了起来,那是一个活人对他说过的话。是太宰治。

他对他说中也,我已经死了啊。

黏腻的汗水在他脊背上覆了一层,怎么也干不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把他裹住,强行带离这个夏夜。

中原高三的时候学校里传出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一个学生在后山的老旧校区里跳楼自杀了。消息一出,一时间满城风雨,在那个封闭式的校园里掀起连校长的权威都压制不了的风波。他是谁?是几班的?为什么会去自杀?人们议论纷纷,几乎成为午餐晚餐后必不可少的话题。中原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食堂里,并不参与任何一组人的讨论,仅是低着头,捕捉一些细小的声音,快速地吃完饭,然后离开,日复一日。他心中庆幸,没有人提到那个名字,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谁。学校顶不住压力,给了高三学生特权,可以选择回家住。中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提交了申请书,每晚便独自一人穿过幽暗深邃的街道,来到一幢破败公寓的楼下,上到二楼,用钥匙打开其中一扇门。

屋里并非没有灯光,黑到没有人气。深夜搞笑节目的台词断断续续地传到他耳朵里,披着被子坐在地上的人抬起头看着他,电视的灯光映到他脸上。太宰眯起眼睛笑说:你回来啦。他说话带有一种特有的尾音,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柔和到让人放松警惕,在心里确认他是健康的,无害的。中原点头,然后放下书包。首先是洗碗,碗太宰是一定不会洗的。其次是帮花浇水,把前一天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起来叠好。每逢此时太宰便不再理会深夜搞笑节目,而是认认真真的看着中原的一举一动。中原偶尔偏过视线看他,他的一条手臂和腿上满满的都是石膏,仅是这样就让中原觉得热到不行,可他还是每天披着那条被子,仿佛那是什么庇护。

他们可能一夜无话,也一夜无梦。中原中也收拾妥当,太宰早已躺好,闭起了眼睛,让人无法确认他究竟睡没睡着。中原只好小心翼翼地躺在他旁边,闭起眼睛祈祷快一点进入睡眠。太宰治呼吸声很轻,几乎听不到他的气息声。中原中也睡眠极浅,每当他在深夜醒来,都要去探一探太宰的鼻息,才能放下些心,躺下来继续祈祷睡眠的降临。偶尔中原的手指也会触碰到他的皮肤,从指尖传递给他的是一种让人觉得清爽的温度。中原中也从来不曾明白为什么太宰可以在任何情况下保持这样的体温,在酷暑,在严寒,在深夜,在黄昏。他好像永远都干净清爽,没有朝气,并且永远处于性别真空期。一开口就嗓音清亮,从不故作深沉。可中原是知道的,太宰的深沉从来不表现出来,只有在他距离他的眼睛仅有几厘米的时候,才能看到。

太宰在中原二年级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毫无征兆的东西才能称之为突然出现,这么说绝对没错。他独自住在隔壁,身世成谜,不过心照不宣一般,中原从未问过。也许也是孤儿吧,现在早已过世的年迈姆妈在当时如此说到。他们穿着同样的国小校服,穿过同一条马路,走进同一个学校,等待同一个放学的长铃。再换上同样的国中校服,做着同样的事情。在第一次看到太宰身上那么多绷带的时候,中原内心就生出一种隐秘的不安。不过他从不是个爱问问题的人,他不知太宰是否在等着他开口,是与不是,他都不会去问。他们仅是邻居,也许是同命之人,也许离朋友还差一步。中原无法想象他或是太宰说出我们来做朋友吧这种话的场面,他们全都不适合,且确定不了,难以开口。

他不温不火地活着,不出风头,不博关注,像是要做什么蓄谋已久的事情,现在万事俱备,只剩等待。但仅是如此,那张脸也为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像是一根树枝,在太宰生活的死水缸里搅动了一番。高一的时候,年级最漂亮的女孩子喜欢上了他。从那天开始,被人围堵,拆卸桌板,偷走鞋子,这些分不清究竟是女生还是男生干的事情便缠住了他。某一天太宰带着新贴的创可贴走进教室,中原中也抬头看到,突然啪地一声把笔放下,走出教室,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干了什么。不过隔天便有消息传出,中原中也和那个最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了。众人惊讶,可怜太宰,暗骂中原。他们用尽自己的想象力臆测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飞快地转变心意,除了那件事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中原就此被并不存在的臆测推上风口浪尖,架也打了几场,打赢居多。他们最后一次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太宰终于开口问了问题:中也,你喜欢她吗?

中原摇头,后来又突然想到也许他不会看见,于是便说,不喜欢。之后便一路无话,他其实是希望太宰问他的,哪怕是问那你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也好。他虽不知如何作答,却也希望他问出来。不过他没有。中原恍然,自己不曾问过他问题,是否他在心里也有这种感觉?他终于艰难地开口,说太宰,你到底在等什么?

我在等一个机会,他答,等一个机会去死。不过我现在已经死了啊,中也。

夏夜的凉风和太宰的寥寥数语一同把他刺穿。人类做过的最多的事便是等待,而等死便是其中最漫长的一项。可是他等不及。

从此他便不再与太宰同路回家,与级花这段恋情也在几周后宣告终结。中原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即便是从某一日开始太宰不再来上学,他隔壁的房子也人去楼空,也如同一片树叶,并不能激起他水缸里太多的波澜。直到高三那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为止。中原几乎是立刻确定,那绝对是他。他跑到医院,校方并不允许他进去,他只好顺着管道爬上那病房的窗台。太宰像是早就听到声音,并早就知道他会出现一般坐在那里,看向窗外。你终于来啦,中也。

他还是笑了起来。

中原不置一词,隔天便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租下了这件狭小的公寓,让太宰住了进去,再提交了离校住宿保证书。每每他走在这条黑暗的小路上的时候,都会想问自己,为什么你要去照顾他?有次他是在是想不通,在网吧一个通宵,却还是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回去了。他以为太宰会睡着,于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开门。怎料那人仍旧坐在电视机前,一如既往看着深夜节目,一开门便望向他,笑得如同无事发生:中也,你回来啦。

中原中也被打败了。他不战而败,丢盔弃甲,想要逃离,可他还是拼命朝着敌方靠近了一步。他坐了下来,在太宰的旁边。中原问,你说我究竟为什么要照顾你?

太宰并不看他,中原侧过头去,电视的荧光把太宰的瞳孔染上一层晶亮,像是期待着什么的眼神。他终于转过头来了,那抹晶亮随即暗淡。他开了口,答非所问地说,中也呀,你究竟是想看到我的死,还是看到我活着?

中原中也几乎是下意识地把那句我当然希望你活着说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仿佛无穷无尽的沉默,他们在沉默中对视。电视里的人们好像在玩什么游戏,他听到主持人夸张地大喊:你死啦!

他们没有人打破沉默,太宰忽然靠了过来,把额头抵在中原的额上,然后闭起眼睛把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减为零。中原中也登时愣住,大脑死机,连把人推开都忘记。那仅仅是一个短暂又轻如点水的吻。太宰再次睁开了眼睛,对他说,也算来一回人间,总要喜欢一个人才行。

他就是在那一瞬间看清他眼睛里的深沉。浓稠又厚重,任你是人是神,掉进去就无法挣脱,且必死无疑。

夏天来的时候,太宰身上的石膏已经完全拆除。他再一次穿好校服,干干净净地站在楼顶。晚些时候,中原从拐角的地方出现了,太宰笑了笑,然后一跃而下。

那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夏天。

在中原中也眼里,这一切就像是慢动作的无声电影,他能看到每一个细节,却听不到声音。人体及地发出闷响,就像是那场夏季暴雨前远方的闷雷,让人心慌。中原中也蹲了下来,再一次伸出了颤抖的手指,去探他的鼻息。他希望能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让他心安地继续睡去,可是这次没有。

中原抬起头望向天空,那天的星星很多。据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闪烁,他不知道究竟哪一颗是太宰。他忽然想起太宰说的那句话,来一回人间总要爱人,可他为什么又要一意孤行地成为茫茫宇宙中的一颗星?中原中也在多年后的这个夜晚再次被拉回那个夏日,终于明白,原来当时的太宰只能想到与他各成宇宙,却没想到能与他互为人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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